吟游诗人李老乙

是个不得不去医院流放三年的吟游诗人,曾经为命运所扰,为现状所怨。我终于明白,白衣从不是我的归宿,我只是个有心的观察者,熬过这三年,远离白色巨塔,寻找我的自由。

孩子

  【孩子】


  多年以后,面对我的学生,读者,又或者是来扫墓的丧客,我会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阴沉冬天周日的中午。


  一般情况下,我是记不住名字的,无论是我管了很久的病人,还是管了我很久的老师——除非他们的名字很有特色。很多农村来的患者,名字里都会有数量词和动物,二狗三鱼四牛,每次看到他们的首页,我就会想到:一个敦实的农民在田里劳作,忽然另一个农民从远处跑来,嘴里操着方言大喊着生了个男孩或者女孩,那个农民则放下手里的营生,点上一只没有滤嘴的烟,眯缝着那双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庄稼和瘦骨嶙峋的耕牛,说道:“狗娃子就叫二牛吧,希望他将来比这头牛壮。”


  另一种名字则是比较刚毅或者文雅的,带着之乎者也,风云虹霞,梅兰竹菊,治宜呈平等等。不过听到这些名字,我联想不到任何场景,除了那个名字代表的那张脸,和那张脸代表的那些事。


  那个孩子的名字就很上口,名字里有华有少,我只听了两遍就基本记住了。而他那张为病魔和厄运所摧残至扭曲的脸,则让我的映像更加深刻了。解开他的时候,一个护士姐姐对我说:“这个孩子从小又聋又哑,所以。。。”她没再说下去,一瞬间我心里产生了一点点同情,随即便被护士姐姐漂亮的眉毛和楼道里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勾走了灵魂。


  这个孩子的父母感觉岁数不小,估计是老来得子,原本的福缘对于他们来说,终于成了一笔甩不掉的债。


  去核磁室的路上,病人在床上斜着,他的父亲在不停的碎碎念,仔细一听,是这些年来的求医历程,时不时的父亲会骂一句脏话,随即整理了一下表情,从脸上挤出一副笑脸,安慰着孩子;而母亲则抚摸着孩子的手,讲述者家里的爷爷奶奶对他的期待与祈祷,希望他好好配合,早日康复。


  “咿咿咿呀呀呀。”他忽然说道。


  那是将要进核磁室的时候。原本不怎么动弹的他开始徐动四肢,好像突然安上电池的钟表指针,嘴里开始嘶吼起来。


  “这可不行。”我和操作机器的老师说道。孩子的父母赶忙开始和孩子沟通,安慰,讲话。

“咿咿咿呀呀呀。”那个孩子仍然扭动着,好像在躲避咬人的毒虫。到后来,孩子的父亲开始咒骂,母亲开始哭泣,而我和那个老师抱着膀子等在一旁,静静的观看着这一场诡异的话剧。

  “大夫,回去吧。昨天就没做成,今天看来也够呛。”那个父亲转过头来对我说。

  “那走吧。”我转身打开了门,那个老师如释重负的把检查单丢到床上:“等患者啥时候配合好了再随时过来。”

  回监护室的路上,那个父亲一直在谩骂,而母亲的眼圈一直是红的,孩子却不再乱动,只是睁开一只眼,紧闭一只眼,凝视着我身上的这件白衣服,我便换上了自己常用的那种凌厉而疲惫的眼神,盯了他几秒钟,那个孩子的两只眼睛就都闭上了,眼角满是污垢和泪水。

  再一次站在这个孩子的床旁,护士姐姐在为他重新装着监护的仪器,我忽然说:“或许死亡才是他最美好的救赎。”那个姐姐扬起她漂亮的眉毛,看了我一眼,浅笑了一声,没有言语。监护室外孩子的父母不再咒骂与哭泣 ,只是静静地靠在墙角,歪着头睡着了,任凭医护喧哗,床车轰鸣。他们的救赎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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